「序」 朝向燭火革命的新階段 / 金鍾曄
從去年秋天第一場燭火集會開始，到今年(2017)5月9日第十九任總統選舉為止，讓人不得喘息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雖然社會軌跡總是超出預期，一直不斷地變化，但過去這段期間，我們真的可算是跨越了未曾跨越過的河，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這所有的過程是由朴槿惠政府所引起，其腐敗、無能和怠忽職守實在令人瞠目結舌。依賴「秘線」的政策和人事，經濟、政治、教育、文化等橫跨許多部門的大規模貪腐，無視於民主的溝通和責任，世越號船難或MERS疫情事件所凸顯出的國家能力的嚴重退步等，問題已經多到難於一一細數。對於這種政府，市民們早已通過去年的國會選舉提出嚴正的警告，但朴槿惠政府並不理睬，想要以「從北」抺紅和好戰的對北政策來突破政治僵局。手拿燭火湧入廣場的市民們以大規模的熱情參與，阻止了完全否定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本原理又大暴走的朴槿惠政府。
在持續約半年的燭火集會中，市民們遵守了以下三種準則。第一，口號堅定且不妥協；第二，行動中發揮高水平的自制力；第三，堅決持續熱情的參與。燭火市民們基於這些準則，他們所追求的並不是現在的體制－也就是87年體制的解體和顛覆。燭火市民們反而要求應該「正常地」啟動深烙在87年體制內的制度程序，這也是為了那些在未曾跨越過的江河前躊躇不前的制度行為者們搭起一座讓他們可以往前進的浮橋。像這樣歷經以制度外部的壓力使制度內部的程序啟動的－可簡稱為「外壓內進」的過程，才跨越過了國會提出總統彈劾和通過特檢法、特檢搜查和憲法法院的彈劾審判，還有憲政史上首度總統補選的這條大河。市民的直接行動激發了制度的程序，而市民們也持續對因此而啟動的程序進行供給燃料，這個過程使保守政黨產生分裂，並且通過共同民主黨文在寅候選人的當選，獲得了政權輪替的制度性成果。如此，可以說燭火革命的第一個階段已經結束了，而我們應該隨即從這裡出發，邁向燭火革命的新階段。
當然光是至今為止燭火所完成的成果，身為參與者的我們就值得高興且驕傲了，我們點燃的燭火所繪製的巨大點描畫甚至還帶動崇高的情感。但革命是意指以更高一階的水平將自由制度化，並且脫離社會貧窮，藉此來鞏固自由的基礎。從這點來看，燭火革命雖然是在87年體制之下達成的最佳政治成果之一，但至今為止，仍停留在守護87年體制上。為了達成燭火「革命」名符其實的成果，還有必須要解決的課題，同時課題的內容也是很清楚的。
第一，經常被提及的「積弊清算」。除了廢除李明博政府和朴槿惠政府所推動的錯誤政策之外，對於因為這些錯誤而受到委曲的人，也必須給予賠償和補償。應該要列在首要的工作不僅是世越號沈船事件而已，檢察和國政院改革、與日本政府的慰安婦協議或薩德佈署，此外還有四大江治理工程等，都亟需進行積弊清算。第二，解決因敵對的對北政府所造成的嚴重的安保危機，並且恢復中斷的南北韓交流合作。第三，謀求新的經濟模式。造成前總統朴槿惠遭彈劾的另一個原因是國家權力和財閥的貪腐勾結。燭火民心彈劾這樣的總統，並且將財閥首腦提交審判，這樣的事實是意有所指的，那就是現在我們的社會必須完全地脫離朴政熙體制。最後，應該堅持且擴大為了完成這些課題的政治基礎和支持基盤，同時立足於此，完成政治制度及政黨體制的轉型。
通過至今為止的燭火革命過程，我們算是已經進入可以成就這些課題的路口了。但是，要走完這條路，絕對不是容易之事。清算積弊時，某些事情相對比較容易，且可以俐落完成，但複雜又花時間，同時很難乾淨收尾的事情也不少。若想到辛酸的近現代史的許多曲折，必須清算的清單就變得非常冗長，相對地需要更加慎重和更多的智慧。要緩和南北韓之間的緊張且確立和平，現在也很難通過恢復金大中和盧武鉉政府時期的擁抱政策來達成了，我們需要的是可以因應北韓核武經濟並進路線的擁抱政策2.0，以及南北聯合的構想和實踐。
「脫離朴政熙體制」也不是簡單的課題。因為這個課題包括要跨過脫離財閥中心經濟的門檻，再脫離成長成癮的生活，甚至要在住居、教育、醫療供給及消費方式上進行根本性的重整。為此，需要結合社會連帶和微觀且多元化革新的經濟形成，並且必須重新定義國家的角色。通過改革選舉制度和全盤改革以形成朝野間妥協政治文化為首的政黨體制來進行政治的轉型，這是需要毅力的工作。在這個工作的核心當中，其一就是要把打算將共有規則下展開的政治競爭轉型成內戰的守舊勢力從公共論壇上逐出，遠遠地驅逐到政黨體制邊境去。為此，需要長久以來一直維持被守舊勢力綁架狀態下的保守市民們的覺醒。當然要揮別長久以來的慣行並非易事，沒有可以選擇的政黨時更是如此。不過，似乎有徵兆顯示，保守派政治勢力正藉由和守舊的分離來尋求活路。
為了將燭火革命帶領到新的階段，面對必須解決的課題，所需要的就是繼續維持燭火革命至今為止一直遵守的三個準則。當然，在強度方面，將不及於燭火革命通過非常局面的第一個階段，反而應該要尋求更日常化的方式。但是，在方向上，則應該要始終如一。總而言之，想要解決前述的課題，在意志的水平上，雖然要堅持不妥協的態度，但仍應該要按捺住急於展現改革成果的心情，發揮自制力，持續堅持為鞏固改革作業政治基礎的參與氣勢。考量到燭火革命所採行的外壓內進的改革方式，更應如此。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方式，也意味著在選出新政府之後，要揮別過去置之不理而只提高政治性要求水平的行動方式。換言之，應該要支持、批判且引領我們選出的政府的前進方向，沈穩地一一進行遵守制度程序的改革。如果燭火市民在有需要時，隨時都可以再度綁緊鞋帶，具有擔任改革工作守夜人角色的意志，將可以完成超克已屆三十週年的87年體制的課題。屆時，我們就可以開心地說，87年體制是被極致實現87年體制開啟的民主可能性的燭火革命所超克。
這期的特輯通過具體的事例來看女性主義的視角在閱讀文學作品上可以具有的意義。自江南地鐵站殺人事件或藝術界內性暴力爭論以來，女性主義雖然成為熱烈討論的主題，但在真正細膩解讀作品的層次上，仍有無法充分連結的層面。白智延剖析女性主義討論的情況，同時指出被圈禁在被害／加害構圖中的厭女批判在結合新自由主義論述時所遭遇到的界限。在此過程中，她以金承鈺的代表作『霧津紀行』和金愛爛的近作『遮蔽的手』為對象，以平衡的視角，分析了男性的主體化和厭女以及一般厭惡論的問題。金壽伊強調通常使用在負面上的「副作用」也可以成為引進「不同之物」和「超越之物」的通路，同時以此為關鍵字，分析崔勝子和金昇一的詩，並以此為根據，主張這種作為副作用的女性主義問題意識在2000年代以後並未在我們的詩中被弱化，反而轉型成為「為了眾人的，眾人的女性主義」。車美伶通過從成碩濟到Park Minjeong等多位風格迥異的作家的小說，探索在固定且安排性認同的規範性權力之外，作為生產變化的範疇，酷兒(queer)所具有的可能性。她的文章展現出韓國的文學在酷兒敘事上不容小覷的廣度和深度，期待後續對此有更多的討論。
到總統補選為止，過去幾個月來，我們的社會一直處於未曾有過的劇烈變化當中，本期準備了等同於特輯的企劃「文在寅政府與時代轉型」，指出為了完成大轉型，公開宣示要繼承燭火意志新上台的政府，必須解決何種課題。企劃的首篇文章，李南周仔細分析大選結果內含的意義，同時闡述新上台的文在寅政府在目前狀況下所擁有的優點和缺點的具體內容，並且提出在政府運作和政治性選擇上必須考慮的點。同時他也主張，在此過程中，市民們必須持續發聲，為此，也要求市民們要堅持態度。全聖寅指出新政府當頭面對的經濟狀況之嚴重性。由於超快速的高齡化，韓國社會再度出現生產力後退和貧困問題，因此進入世代之間有關資源分配糾葛加劇的局面。要解決這個問題，筆者主張需要技術開發和基於累積人力資本的經濟成長與世代間的整合。鄭鉉坤探討新政府應如何解決因李明博和朴槿惠政府時期北韓大力進行核武開發而惡化的韓半島情勢，特別關注10.4高峰會談宣布要推動為建構永久和平體制的終戰宣言。他認為，新政府若能大膽地往前邁進，就能開啟和平之路，同時要有進展，就必須正面討論南北聯合的意義與可能性。
對話欄目討論的是大多數國民指定的清算積弊的首要對象，即檢察改革的問題。由參與連帶朴根勇處長擔任主持人，民主社會律師團會長鄭然順、擔任過首爾中央地檢副檢察長的律師任秀彬，以及韓民族新聞法務組長昔鎭桓共同參與。他們的對話讓我們確實感受到，檢察官擁有權限的強大和便宜行事已經到多麼嚴重的程度，還有像設立高位公職者貪污搜查處這種改革的必要性有多迫切。
論壇欄目金泰佑從燭火的觀點重構今年已屆三十週年的六月抗爭。他認為，推動韓國民主主義進展的六月抗爭和燭火革命，在「真實和勇氣」、「參與和連帶」、「選舉和憲法」等三個層面上具有共同點。同時他還探討，在此意義上，可稱之為六月抗爭嫡子的燭火，為了成為體制轉型事件，應該向六月抗爭學習什麼。中國學者溫鐵軍的文章是以目睹2008年世界金融風暴的中國各領域專家們的討論內容為基礎，藉由探討推動一帶一路、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以對美關係為首的對外戰略變化等最近中國的舉動是始於何種脈絡，這些舉動的現況和展望又是如何，為韓國讀者們在了解中國和國際秩序上提供了線索。
作家權汝宣的散文將燭火集會中流動的創意性和友情，以及所謂「太極旗集會」充滿攻擊性且醜惡的言語進行對照，激起讀者的多種思考。他主張，太極旗集會的黑暗面並非與我們無關，反而是深植在我們內心，此點我們必須銘記在心。另外，是否能擁抱太極旗集會參與者，創造和他們共存的廣場，這是為了更大的民主主義的睹注。
現場欄目刊登了兩篇文章。第一篇是為市民們守護作為燭火集會空間的光化門及其周邊市中心的首爾市長朴元淳的文章。朴元淳提出建言，認為在燭火中誕生的「新市民」應該將廣場的民主主義轉型成為日常的民主主義。第二篇是鄭煐璶的文章，他觀察了趁舉行總統選舉時突然在星州展開佈署的薩德現場。他從重覆不斷在韓國社會上演的軍事基地反對運動的堅持來看星州居民反對佈署薩德的鬥爭，闡述了國際政治問題在「現場」形成何種鬥爭共同體，這樣的共同體又處於怎樣的兩難。
那麼，文學又是如何捕捉我們的時代呢？通過睽違許久才發表作品的詩人安度昡等十三位詩人的新作，我們得以充分享受多元的視角和冶煉的思維。小說欄目作家具竝模、金仁淑和鄭容俊個性十足的短篇銳利地捕捉到這個時代的許多面向，金錦姬的長篇連載第二回也更添趣味。接著作家觀察由詩人金鉉與睽違十三年才再度出版詩集的詩人朴賞淳見面，共度溫馨的時光。文學焦點則由詩人孫宅洙和評論家鄭珠娥邀請小說家尹成姬，討論不同風格作家最近出版的作品集。
文學評論欄目由英文學者李廷進深入美國作家托馬斯·品欽(Thomas Pynchon)的作品世界，以探討作為品欽作品主要背景的1960年代具有何種歷史意義為基礎，揭開這位總是被放在後現代主義範疇來討論的作家的面紗。金娜詠以批判的視角檢視朴相守刊登在上一期的評論，並且以朴笑蘭和韓仁埈為對象，談論2010年代「年輕的詩」。我們希望有關2000年代和2010年代詩的區分的爭論，能夠成為延續生產性討論的契機。
短評欄目不分國內外作者，評論從多元主題中挑選出的九種圖書。這些由筆者們充分發揮專業性撰寫的書評非常值得一讀。讀者評論刊載了韓民族新聞記者李丞焌和文學評論家盧泰勳閱讀上一期的感想，我們不會辜負兩位充滿關愛的正面評價，將傾聽更多讀者的聲音。最後有一個遺憾的消息，那就是今年第十屆創批長篇小說獎沒能選出得獎作品，在此向投稿的各位和給予關注的讀者們致上謝意。
在私底下很多人都反諷說朴槿惠前總統的眾多「功績」之一，就是「國民大整合」。也許這種反諷的功績之一，就是將新政府上台的時間移到韓半島最美麗的季節。雖然也常有沙塵暴擾人，但有清朗的天空和隨風飄來的花香，是個讓人腳步變得輕盈的季節。由於前政府的失政，新政府的工作堆積如山，希望新政府可以如春天般清爽地展開國政運作，同時也希望拿著燭火建立這個新政府的市民們，生活能變得更清明。創批已經完全脫離朴槿惠政府的「黑名單」，五月讓人感恩又歡喜。我們再次保證，創批將會以如春天般清新的雜誌和書籍來回饋讀者。
金鍾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