창작과 비평

「序」 不停止的進行曲 / 宋鐘元

2019年夏季號(184號)

 

愼鏞穆的詩集『我的最終居昌』(現代文學2019)是對於自己存在核心所在最具決定性的時間所做的紀錄。居昌是詩人的故鄉,但如其標題所暗示的,那裡也是他被迫離自己人生最遠的地方。這個距離基本上雖是歲月的力量所造成的,但另一方面也是詩人想要逃避的某種沈重心情所造成的結果。在他的故鄉,如夢境般的記憶碎片借落在某些名字上。很多衝撞「不知如何悲傷」的世界而人生滿是傷痕的朋友們的名字,以及十萬火急地期待拿來當作改變世界武器的某些書籍的名字,還有過去著迷於愛、革命和勞動這些名字的時間的痕跡,都在那個地方等待詩人的歸來。

詩人的心不知是否預測了那些等待自己的目錄。換句話來說,現在自己的人生是否承擔著和那些名字有關的責任,詩人預測了正面去面對的痛苦。這種時候 死心的曲調也成為迴避的藉口。「常用江水來比喻歷史/結果生活全交給江邊停車場,江水就像從KY練歌房鈴鼓掉出來的鈴噹/只是閃一閃」(我的最終居昌) 日常現在似乎與變革的夢想無關般停留在躲開的位子上,對於歷史的想像彷彿也變成了與現實生活有距離的小物般,這種風聞令人空虛且心酸。然而這種風聞傳達的感情性動搖之所以會產生,並不是因為那是我們所遺忘的真實,而是因為我們已經知道有人想要以那樣的比喻和曲調來掩蓋某種事實。

幸好對於現實的鬰悶與死心的詩意事實上在這本詩集中並未發揮很大的力量。充滿詩集的力量並非活著的人的死心,而是依靠著雖然消失了但卻絕對不會消失的人們的頑強。出現在詩集中的朋友名字大致上都接收到詩人多情的問候,雖然共有活下來的人的悲傷乃至死心,唯獨一個為了爭取校園民主化而跳樓的名字脫離了那樣的感情狀態。若換個表達方式,只有那個名字依然堅強且堂堂正正,讓詩人和其他活下來的人們感到心痛。詩人經常用小石子的現象來隱喻描述那種堅強。因此,這本詩集中的詩每次有石頭登場就會產生奇妙的緊張感。詩人的想像力也讓石頭內含發光的月亮之意,此有在黑暗中也不會閉上眼睛的意象,在注視我們的人生時,這個因為死心而染上污點的地方,甚至也有暫時被淨化的感覺。在敘述堅強且清楚的人生名字之間,居昌現在對詩人而言不再是被迫遠離自己人生的末端,而是重生為自己一直到最後都必須要守護的空間。

在這個重生當中,詩人向我們傳達的歌曲事實上並不是某種很難聽懂的陌生曲調,從詩中的波濤聲和月光,也可以讓人想起我們熟悉的一首進行曲的歌詞,那就是「在新日子到來之前,我們都不要動搖」的決心,「儘管歲月會流逝,山川都會知曉」的「醒來後吶喊的熱烈嘶吼」之聲。詩人應該曾經在某個地方聽過不要停下朝向更美好未來前進的行進腳步而要一起走到最後的呼聲。可能在無法毫無作為而點燃燭火湧向街頭的人們當中聽過,也可能在吶喊勞工尊嚴的雇工當中聽過,或是在注視南北韓代表牽手會面談論和平畫面的人群當中聽過,而且那些聲音終究會將詩人的詩從著迷於老曲調當中拯救出來。最近也可以發現一個如同傳來這種聲音的場景。

貼在青瓦台國民請願佈告欄的「解散自由韓國黨請願」有超過一百八十萬的人們參與,某些人認為這個事件純粹是源自於對頑強及勉強延續的守舊政黨的惺惺作態所產生的憤怒,另外某些人則認為以向青瓦台請願的方式來解散一個政黨是不合理的,但實際上提出請願的人們不太可能會認為通過青瓦台可以達成訴求。他們的心並不僅止於要求解散自由韓國黨,在那裡一定存在著至今未能清楚表現出來的各種希望的痕跡,而這些希望是與長久以來累積的弊端有關連的,換言之,從請願解散政黨的形式中,可以發現人們希望看到韓國社會持續已久的某種問題流向末日的心情。

那種問題流向的樣相之一是,只要時機一到,為達成想要強化自己集團認同的目的,向自己一派之外的人隨便亂說話的舊態就會復萌。就像今年春天我們不僅必須以悲慘的心情聽到那些對光州、對世越號無責任感且無道德感的發言,還必須因為利用分斷狀況如從北框架般的保守陣營的言語而感到極度的疲倦。然而那胡言亂語的問題並不只是在於大多數都有同感的無道德感及牽強而已,真正激怒人們的緣由,除了阻斷對於更美好現實的希望,拒絕變化的性格應該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儘管在「解散自由韓國黨請願的表現」中內含了難以完整掌握的各種希望,但貫通其中的一個夢想不正是一起改變世界的希望和想像力嗎?人們想要親眼看到朝向更美好未來變化的創意想像力仍然正在我們周遭產生作用,那股力量通過各種面貌的變奏,一直都充滿我們的身畔。

Rebecca Solnit曾在『黑暗中的希望』(韓語修訂版,創批2017)中坦承說,她對於述說希望可能會引起某些人憤怒的事實感到驚訝。相較於希望,固執於述說缺陷和問題並且使陰鬰的世界觀持續下去的失敗和失望,也就是所謂「對於絕望的人的絕望的執著」遠比我們所想的還要深,她的這種觀察令人印象深刻。另外這種觀察在診斷燭火革命之後的日常生活中開始在人們之間萌芽的冷笑主義時,也值得作為參考。不過與執著於慎鏞穆的詩集中所書寫的語言以及要求解散自由韓國黨請願的語言中出現的絕望相比,變化的力量是更為強大的,我們也看到對於這種變化的現實欲望。這個充滿力量的欲望將在我們推進歷史上添加氣力,引領我們朝向更美好的未來。

本期特輯是「新的文學史,將如何書寫」。雖然每逢歷史的大局面就有新文學史的需求,但從世越號到燭火革命的過程中,這成為最迫切的課題。特輯的文章因應文學史認知轉型的要求,討論有關書寫新文學史的主要主題。崔元植在「燭火邀請的三一運動百週年」這個歷史轉型之前,深究可以重新解開書寫文學史課題的方法,並且從在殖民地朝鮮及解放政局主導文學論議的林和身上尋找線索。他並未忽略林和的改革派弱點,生動地重新詮釋許多林和對文學史爭論點奮鬥的重要段落。此外,在簡短評論後來許多文學史論者的功過當中,對於是否要批評林和移殖文學論的俗流化,他指出70年代民族文學論的綱要,展望燭火之後文學的新可能性。期待他以「韓國新文學史」為名所提出的論議能持續熱烈討論下去。

白智延從批評的角度討論在最近女性主義再起現象中浮現的文學史研究懸案。她以批判的視角探討90年代以來後現代、後殖民論述與近來和文化論研究嫁接的女性主義研究對抗「民族主義-男性-菁英」中心的經典文學史的激進潮流,同時銳利地突顯出其裡層內諸多的問題點。接著她強調在女性主義研究的進展上,對文學文本複雜的位階反應敏銳的文學批評,其貢獻是不可或缺的。金炯洙在重新思考統一文學史這個課題的開端,如旗幟般張掛出「我的祖國我的母語」這樣的話語,擺脫分斷文學的障礙,自由地展開討論。拒絕分斷這個框架,召喚許多開出充滿個性文學花朵的前輩作家,另一方面也提醒和和母語內部的他者相遇的重要性。他到達的最後一站是申東曄期盼的「中立的醮禮廳(譯註:舉行傳統婚禮的場所)」。

本期的對話由講師、研究生及教授等四位分處於不同位置的女性學研究者討論女性主義及大學改革。儘管在逐漸衰落的大學內,女性主義以燭火革命及MeToo運動為契機迎接新的轉機令人鼓舞,但同時也體悟到「校內資源不合理的分配」、「反女性主義者教室文化」等改革課題已堆積如山。大學的問題如果經由女性主義也能有新的診斷及嶄新的替代方案,確認這一點的過程非常痛快。

論壇欄目刊載兩篇接續上一期特輯「三一運動的現在性」的文章。白樂晴從完成燭火抗爭的現在觀點,仔細探討三一運動作為「革命」的意義。他強調,作為對現代的主體回應,三一精神的基礎是內含開闢思想的東學及農民戰爭的傳統的,同時也重新評價三一之後仍持續下去的「變革的中道主義」的整合性展望。在這種意義上,他提醒燭火革命及現在進行中的「打造韓半島式國家」的課題作為全民族的民眾運動,不僅是三一的延長,也是其階段性的現實化。Bruce Cumings以世界的視野鳥瞰三一運動的固有性,具說服力地提出日帝殖民支配是藉助於英美圈的絕對庇護的情況,以及發生三一運動的全面性抵抗的時機背景。尤其對於「文化統治」對韓國產業造成何種影響的論戰式敘述,以及追問日本藉由將韓國殖地化最後得到什麼,他尖銳的提問對韓國史和東亞史都有很大的啟示。

合乎時宜的現場欄目也值得關注。河昇秀不僅逐條檢視4月29日被指定為迅速處理案件的選舉制度修訂案的正當性,並且說明準連動型比例代表制的內容及意義,還根據可預測的劇本,討論其因應對策。朴琦鶴深入研究防衛費用分擔金額的問題,條理井然地探討韓美第十次協定(2019)的不當性和違法性,同時也呼籲為了韓半島能往和平體制轉型,必須要擺脫駐韓美軍是絕對的、不變的安保夥伴這種慣性。

夏季號的創作欄目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豐富。從Jo Hae-ju、黃仁燦等新進詩人到羅喜德、崔正禮等中堅詩人,介紹了十二位引領韓國詩壇的詩人的新作。小說欄目從本期開始連載李起昊的長篇小說,作者以幽默又具實驗性的敘述技法開展名為Simon Gray的人物不可預測的人生,已經讓人開始期待下一回的連載。另外還刊載了金成重、吳善映、林國榮和千雲寧的短篇和申京淑的中篇。申京淑的小說通過好朋友的悲劇回頭看人生和死亡、希望和痛苦的意義,這是她歷經四年空白期的作品,相當值得關注。

本期文學評論欄目有很多值得一讀的好文。金允泰介紹新發掘的申東曄詩作「白鹿潭」及兩篇沒有收錄進全集的詩,新觀察到他的詩內含了開闢的「天空」及東學的民眾精神。金寧通過金惠珍、張琉珍和Jang Hui-won等人的近作,對韓國社會往「retrotopia」倒退這種新的危機狀況感到警愓,並且提出為了「共同」克服現實的限制要做什麼事的問題。沈正明概觀在日本「本土」受到注目的沖繩文學作品,關注他們獲得政治性的過程,探討沖繩文學「不容許簡單移入及普遍化」的力量是從何而來。

作家觀察欄目中詩人徐孝仁與最近出版『一個人被關上的門』詩集的詩人朴笑籣會面。在健談的詩人訪問給人寡言印象的詩人的過程當中,一人逐漸變成傾聽的姿態,另一人則展現其坦率的內在,這樣的變化讓人非常印象深刻。文學焦點欄目接續上一期,由評論家金壽伊和詩人河成蘭主持,邀請詩人金杏淑為座上賓,討論最近的詩及六本小說。在熱烈的討論中,從公正的角度點出這些作品的價值及特性。

李向珪的散文娓娓道來他和女兒擔任「倫敦韓民族學校」志工教師的經驗。教導父母皆出身北韓的孩子們「我們的語言」,打破南與北之間位階化的偏見,另一方面也重現深刻感受到我們語言的美麗的瞬間,傳達與眾不同的感動。

短評欄目介紹女性、環境、歷史及科學等各領域的書籍,閱讀金正雅、金惠珍和崔旻宇等以喜愛閱讀聞名的小說家們的書評讓人感到津津有味。另外睽違了三年,創批長篇小說獎的得主終於誕生了。作家金雪原的作品『我只要紅柿』獲得敘事充滿魅力及具感性洞察力的評價,在此送上祝賀及鼓勵。最後一個消息是詩人慎鏞穆從3月起加入我們編輯委員的陣容,相信他一定能成為本刊強化文學性企劃的重要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