창작과 비평

「序」 「國政經營者」應該渴望什麼? / 黃靜雅

2019年冬季號 (186號)

 

每季出版一期的雜誌要跟上韓國社會的風起雲湧,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之事。過去火熱燃燒的爭議彷彿沒發生過般地平息,然後又重新點燃成為話題,短期內會有何變化,實難以預測。因此,反正已是緩步前進,擬再停留一下,深入剩餘議題的殘骸,探討至今還未熄滅的火苗,以此展開本期的「序文」。

可能連提起都會再讓人感到厭煩的「曺國事件」,雖是風暴一場,似乎有點例外地維持了很久的氣勢。在那事件中,若問是否有人看出連進歩都被蠶食的不平等標幟,有一些人確實感受到了檢察改革的急迫性,有人強調媒體改革是先決課題,也有人擔心因這個事件而遭湮沒的懸案。儘管各自的立場不一定會與特定人物的評價相連結,但也可能自然產生從狀況發生開始事實上所有的議題都是連動的認知。如此來看時,雖然如何看待貫通這個事件的核心不知道會不會成為另一個爭議點,但我認為在其過程中,重要的關鍵字也應該包含「真相」在內。

什麼真相!也許會有人覺得倒不如說這陣子已經變成世界流行語的「後真相」(post-truth)才對。所謂的「後真相」並不是指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假的而積極主張,也不是明知是假的,儘管有些顧忌,仍為了某種名分而主張的行為。想要進入後真相行列,必須要像某本書斷定「真相並不重要」的這種標題,或更進一步乾脆根本不管什麼真相,不,嚴格來說,應該要展現更低下的能力值才對。不只是過去幾個月,實際上過去數十年來,我們不是看到了很多似乎已進入這個階段的人物和組織嗎?舉個例子,連標榜和真相有特別關係的媒體界可以多麼看輕所謂的真相,我們都看到膩了。如同布萊恩.馬蘇米(Brian Massumi)所說的,媒體(media)看起來不論事實或真相都不媒介(mediate),而將心力投注在直接調整及擴散情動(感情)之上。

儘管如此,之所以不將現在定位為後真相時代是因為我們相信,在角落中目擊到對於真相的錯覺或幻覺,反而會成為質疑真相原貌的新動力。在某種意義上,對真相的探索,別說放棄了,也可以是才剛剛開始。賈克.洪席耶( Jacques Rancière)論述在現代文學中成就的民主主義時曾說過,概括而言,那基本上可說是「任何人說任何話」。而「任何人說任何話」的世界不就來到誰的話都不能相信的地步了嗎?而現在我們不就處於這樣的境地嗎?在任何人不得說任何話的年代,對於真相的渴望就好像是設定好了似的理所當然地發生了。人們認為那時的真相大概是被權力所掩蓋,或是已經存在而只是等著被發現而已。真相雖然危險卻只是單純的問題,而虛假是隱密又強大的東西。然而現在應該被發現或很多實際上被發現的,在任何人說任何話當中,看起來更像是隨便混合的虛假。若以被虛假占領的「顯露」層次作為視域,也會讓人感覺到真相似乎消失了。

並不是要大家散布以沒有真相來強化其存在感的那種可有可無的假消息。因為是任何人可以說任何話的社會,與其說真相是像所有重大問題理所當然地被發現,不如說現在真相已經成為必須去摸索、討論和建構之物了。真相為何與何謂真相的問題,兩者的距離只有一線之隔而已。過去任何人無法說任何話的真相,可以成為值得「追求」的課題嗎?反過來說,在任何人可以說任何話或揭露不斷增加的虛假和揭發偽造當中,我們領悟到了一個事實,就是那些和真相的追求是不一樣的,而對於真相才又或再次感到渴望。說不定所謂「任何人說任何話」的民主主義的真相就在那裡。

要重新釐清有關真相的諸多問題中,最緊急的是儘管具有當代性卻無法給予適當名稱的「黨派性」。這個風糜1980年代的概念可能是受到無產階級的黨派性才能達到客觀真相這種老生常談的拖累,後來就很難再受到關注了。真相不是位於無重力狀態之下,也不是中立的,這樣的事實不僅沒有成為常識,反而被擱置成為如何將取得立場和位置這件事正當化的模糊狀態。還好不再只對領導者個人忠誠,但儘管如此,終究不能保證不會歸結到對組織忠誠,或對陣營忠誠,或對既得權力忠誠。若非得要有立場,那麼應該要正視最終想要何種立場的問題。在重新詮釋蘇維埃共產主義的『共產主義後記』(韓文版,文學與知性社,2017)中,鲍里斯.葛羅伊斯(Boris Groys)描寫說,「真正的蘇維埃人」是「懂得將自己部分的需要放進整體脈絡裡的人」,通過這種「總體的思惟」,「他們在某個點上會忘記自己的利益,並且完全失去,他們的利害關係就被遺留在誰也不知道的某個地方了」。(第92~94頁)認同立場是無可避免的,如果不想被歸結為是放大每個人主張和感情的後真相的亂相,那麼就應該要朝向這個被遺忘的某個地方。推著整體的思惟前進,不知覺中忘記自己的利益,也就是現實主義文學論提出的「至公無私」,如此重新詮釋的黨派性不正是現在最應該被渴望的嗎?

如果說燭光革命讓我們大多數人蛻變成為「國政經營者」,那麼最近幾個事件則提醒我們也應該要兼任朝向真相的「求道者」,因為國政經營者是更應該要考慮到整體的人。所謂的民主主義在這個點上是非常讓人感到疲累且經常感到挫折之事。然而幸好雖然民主主義這個Commons(公共領域)是開放的,但因為同時也是某種過程,到處都立著指標,而燭光革命是現在我們可以依靠的鮮明指標,而多麼堅定地推動那時集體且熱烈地發揮黨派性的諸多有共識的課題是試金石。為了讓「曺國事件」成為再次深刻感受到那些課題的契機,現在開始才是關鍵。應該要事先向那些在期限迫近的選舉法修正案快速通道上受到「忘了自己利益」的責任考驗的人提出嚴正的警告,並且需要給予激勵,讓他們要正視到難以預測的北美會談的發展方向無論如何都是韓半島和平不能再拖延的課題。最重要的是,應該要對抗以過去的混濁為藉口說國政經營反正是既得權力和政治派系的問題這種聲音,要一再牢記那是位於真相與黨派性的層次上。

本期特輯探討以不同的方式突破「新的」現實的挑戰,並摸索「不同的」現實主義的今日文學。首先韓基煜指出,以封鎖、廢棄、逐出這些極端的累積方式轉換而成的資本主義的現實強力搧動情緒性的反應,同時也使「對思惟和真理有自覺」變得更困難也更重要。抵抗因此發生的慣性的戰鬥在文學的最前線完成,這篇文章以通過那樣的戰鬥而精煉的思惟和情動為中心來閱讀黃貞殷和金世喜的作品,仔細地探討燭光革命期韓國小說所成就的現實主義的成果。宋鐘元閱讀與使人不信任共同世界,讓該世界更荒廢的現實展開對抗的詩。這篇評論分別在金思伊、金海慈和李雪夜的詩集中發現了敵對、連帶和回答的關鍵字,詩本來就具有所謂集中偏向性的特性,藉由抓住從共同世界掉落出來的某種「尖銳的碎片」,捕捉到各種「努力想要重新創造共同的感覺」的場景。

另外卜道勳將多方受到關注的「火熱」體裁-韓國SF(科幻)的各個面向和新穎放到現實的稜鏡下來觀察。除了適當地回應這個體裁促使深化批評眼光的要求,並且特別留意內含現實的敵對這個特有的方式,探討這個領域最近受到關注的新銳作家Kim Choyeop和Park Mun-yeong將女性主義成果納入SF的作品之後,同時也探討需要用到SF分析模式的新現實的各個面向。金美賢的文章從世界文學的視域來探討特輯的主題,Toni Morrison比任何人都執著探究今日新激化的人種問題,Morrison不只是單純地傳達美國黑人痛苦的過去,更嘗試想要重新復活過去建構現在的意義,這篇文章關注的是他的現在性,Morrison的作品更進一步尖銳地深入人種主義在黑人內心留下的傷痕和分裂,同時挑戰忠於人種歸屬的書寫,金美賢的文章強調Morrison的作品促使了朝向新可能性的變化。

對話欄目響應特輯的問題意識,由愼鏞穆主持,探察「年輕的詩」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展現以世越號慘案和燭光革命為契機而產生變化的社會經驗的詩的嘗試。李城赫、趙大韓與河在姸等不同世代的與談人在充滿緊張感的氛圍下進行診斷和分析,從內容上以女性主義為首的變化到在詩的外面展開的各種企劃,引領出豐富的意函,發現所謂「共同的詩」的可能性。

論壇欄目金鍾曄分析通過「曺國事件」而變得更清楚的大學入學考試問題對自我認同甚至認知框架產生重要影響的韓國社會現象。最近因為擴大學測入學及廢止特殊領域專業高中和自律形私立高中的政策而引發眾議,金鍾曄闡述這些關於大學入學考試主要爭議點本身就是不平等的產物,接著沈穩且銳利地論證為什麼不是「公正」而要是「平等」。John Lanchester指出,儘管不平等逐漸變得嚴重,左派政治勢力仍不斷失敗的原因就在於,最重要的就是沒能提出「可以對抗右派老舊創意的既好又新的創意」,並詳細探討將普遍的基本所得作為新理念的可能性。這篇文章對基本所得的理念和版本進行簡單明瞭地且整體的體檢,韓國社會也逐漸有更多的人關注這個制度,這篇文章對於幫助人們理解這個制度將可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鄭榮桓仔細追蹤1948年日本戰敗後在日朝鮮人反抗日本當局彈壓朝鮮人自主民族教育運動的「4.24教育鬥爭」,他讓我們了解到這個鬥爭不單只是占日本現代史大部分的所謂殖民主義的清算和民主化及反共主義的爭議點,同時也與韓半島的分斷有很深的糾葛,大部分的韓國人並不熟悉這個事件,跟著追蹤事件的全貌,除了於事件的規模和定調感到驚訝,同時也在不知覺中讓人想到現在的韓(美)日關係。

現場欄目所刊載的兩篇文章生動敘述儘管發生在國外,卻與韓國有非常緊密關係的事件。安秉鎮將即將展開大選的美國民主黨競選現場與氣候危機和資本主義的過渡面臨大轉型時代的脈絡連接起來。這篇文章介紹民主黨可歸納為「New Deal2.0政黨」大膽的路線轉型的各個面向和執政可能性與之後的展望,對於韓國進步陣營有許多值得的參考之處。另一篇李憲錫的文章探討讓我們特別敏感的福島輻射污染水問題。除了現在福島的真實情況如何,他也指出可稱之為「戰鬥」的污染水處理的亂相,批判日本政府對污染水排放爭議的處理方式。另一方面,這篇文章還指出這個議題實際上光憑一國之力是難以承擔的,應該促使東北亞地區各國為福島事故的善後展開跨國的合作,讓我們了解到福島問題並不是「別人的事」。

本期創作欄目一如往常,對於現實有深入且銳利的凝視。詩欄目介紹了高蒸植和曺容美等十二位詩人的新作。除了李起昊進入第三次連載的長篇之外,李承恩、張琉珍、全成太和趙海珍的作品不僅個人風格突出,也清楚呈現了現實的主要面向。文學評論欄目李貞淑閱讀三篇探討最近廣受關注的動物問題的紀實文學。紀實文學同時直接挑戰論述並且具體記錄現場,李貞淑分享她對紀實文學體裁特別的閱讀經驗,並且提問,如果以「無法想像的方式」知道了真正令人髮指的虐殺動物的現實,應該要有何作為。

作家觀察欄目作家白秀麟與最近出版長篇『光的過去』的前輩作家殷熙耕見面。這場訪談滿足了眾人對兩位個性十足的作家會面將激盪出特別迴響的期待。通過白秀麟沈穩且堅定的字句,殷熙耕小說的「光」更加耀眼燦爛。文學焦點欄目繼續由上一期擔任主持的金娜詠和朴蓮浚邀請文學評論家盧泰勳,三人對本季值得關注的六本新詩集和小說展開深度的評論,並分享彼此感想。

金南一的散文從一個某個夏日的風景開始,他以生動的現在式重新建構已故的朴泰洵辛苦熱情的一生和他的作品。朴泰洵曾說過小說和歷史「並不是兩個一定要做出區別互不相干的層次」。這篇文章也是對朴泰洵小說誠意十足的評論,將朴泰洵視為「第三世界文學運動」實踐家的標題特別讓人感興趣。另一篇散文是小說家朴相映參加「2019仁川韓中日青年作家會議」活發且坦率的記錄。韓中日作家的會面本身就是珍貴的,通過這次的參與,讓人窺見作為實體的「東亞文學」所具有的可能性及煩惱。本期短評欄目從李箱詩集到David Harvey的新書,深度評論各種閱讀文本,在此也向過去一年來擔任科學領域固定筆者的姜姸實老師致上謝意。

最後第三十四屆萬海文學獎主獎由黃貞殷描述自我變化及革命的連載小說『dd的雨傘』獲得,特別獎由金斗植探討韓國司法權力淵源的『法律家們』獲得。同時第二十一屆白石文學獎則頒給了羅喜德展現現實主義詩的底蘊和自我更新力量的詩集『檔案名稱抒情詩』。在此向讓韓國文壇和出版界更加豐富的得獎者們致上滿滿的鼓勵與祝賀之意。